小识还在楼道里，她接了个电话，

“我问清楚了，领导 ，这回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是那边儿出的事儿”

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尾音拖得长长，有点慵懒，有点刻意带着挑逗的意味，

(资料图)

“刚才幽冥那边来人打招呼，昨天晚上七月节他们那儿趁乱跑了个饿鬼”

小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跑了个什么？饿鬼，饿鬼也能给放到人间来，他们还想不想干了？”

识之律者火冒三丈，

“这届幽冥政府不行，一直这样见好处就上，见烟就卷，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到这儿顿了顿，

小识皱皱眉，“好吧，我知道了，你现在帮我做几件事儿，死人的地方正对着大学路那边儿的十字路口，我记得应该有监控，也许能抬到了点儿什么，你先调出来再给我查一查这个大学外语系研究生一班的这个人，另外顺便给我打听打听黑石头上面刻着鱼鳞的老日晷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

这个时候她的余光撇见符华追了过来，就低声，对电话里说，

“那先这样吧，我有点事儿挂了，有进展随时同步，说完小识转过身去，一眨眼就敛去满脸不爽的表情，老流氓一秒钟变文艺青年，温和有理的说，“留步留步，真是太客气了，宝贝上仙。”

符华把从校医室拿出来的药塞给她，

“我看你刚才没顾上拿药，给你送过来收着”

又看着小识，

“胳膊上被漏掉的那层皮一直皱眉，回去以后千万要小心一点，这几天伤口别碰水。也尽量别吃刺激的东西，和……”

小识不吭声的盯着她看，符华被她盯的不自在，住了嘴“怎么了？”

小识不着边际的问“咱们的上仙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了呀？”

符华一呆，脱口说:“没怎么……”

小识哦了一声，那继续说道，“哦，没事了，没事了。”

小识随后转身离开，这一会儿她走了一点儿也不着急了，一只手插在兜里晃晃悠悠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但是身上该弯的地方一点儿也不直，该直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弯，懒散懒散的风度翩翩，像只开屏的黑孔雀。

直到符华走远，小识脸上略显清澈的拘谨才慢慢隐去，她的目光深远又克制，最后看了看他几乎看不清的背影，一眼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然而不过十几步的光景，她却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想看的人已经彻底拐出了她的视线，手机通讯录里存的。是骚气的“宝贝”二字，静静的躺在屏幕上面，她默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感觉有一把刀轻飘飘的从她心里滚过，把最软的地方割的血肉模糊。

随后小识抬起手指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身上已经变得非常淡的檀香味，她闭上眼睛极缓极深的吸了口气，他并不知道对方用的是哪一款，哪一种香，第一次闻见那味道，却已经仿佛叫她魂牵梦萦了很多年。

两天后

“就是这儿给我倒回去。”

亚当莱尔跟符华他们分开以后就回到了太平路2号。那是小识上班的地方。白天的办公室看起来萧条了很多，刑侦科只有一个女警在值班，这位女警看起来20来岁，简单的梳了个马尾，淡妆，露出漂亮的额头，上身穿着制服，腿上去盖着毯子，始终坐在椅子上也不动，如果不是脸色红润，它这个造型看起来就像是大病初愈，在眼睛半睁半闭着，神色慵懒，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但手底下的活儿就干的很利索。办公桌的桌脚贴了她的名牌——祝青

监控录像不太清楚，被某种不明磁场干扰的实验时续有时候还冒雪花，里面信息也不多，毕竟发生命案的地方是在大学侧门旁的小胡同里，而监控装在大学路的路口上拍到的，只有死者和那个女生在大学路上相遇的一小段监控时间显示是头天晚上10:20上下，就像那个女孩儿自己说的，从学校正门出来，走进了对面马路的小超市，五分钟后从超市出来往回走的时候，正好和死者擦肩而过，两个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录像，按照小识的指示定格在两人分开之后。

那个女孩似乎漫不经心的扫了死者一眼，由于清晰度的问题，她的细微表情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随即她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往后推了一大步。

祝青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半睁半闭的眼睛，睁大了一些，那双标准的杏眼，眼里露出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瞳孔，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她看的是路灯下面”，小识点点头，

“路到那个位置能再清楚一点儿吗？”

祝青手动把局部放大了一些，但画面质量改善有限，

“不行，我尽力了，”

“过两天送你去读在职研究生，好好给我学，提高一下技术水平，”

祝青拍拍自己的大腿，

“我这个每月一次，怎么跟人家解释三天两头请假的问题？”

小识脸不红心不跳的时候，“你不会说自己痛经嘛，笨”

祝青沉默了一会儿，“你总是打破我对你的旖旎幻想，我的好领导”

“知道是领导还敢意淫我”

小识，在她脑袋上轻轻按了一下“奖金，不想要了，”

祝青把眼睛眯得更细，伸出蛇芯一样细长的舌头舔舔嘴唇，

“你要是愿意，工作我都可以不要，白给你打工，”

“工作时间调戏领导，”小识点点头“很好，祝青同志回去把部门规章制度抄150遍，好好净化一下你龌龊的灵魂。”

莱尔和亚当看的一愣一愣的。

祝青后悔闭嘴太晚，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这女孩儿能看见那东西，大概是她动过三生晷的缘故。”

“你查到那个老日晷的来历了。”

“嗯，其实从之前你一提起那个日晷，我就想到它了，”

祝青弯腰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面取出了一个旧式的现状的账簿，

“这是我从幽冥调来的，有空可以仔细看看，相传幽冥的万千圣物之首就叫做三生晷，底托是用三生石的碎片打的，后面的鳞片是忘川里面一种黑鱼，身上的长三尺三寸，腹部的鱼鳍坚硬，如晶石，向一边儿生。”

小识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正经的资料里只记载了所谓的四圣，提到三生晷是其中之一，至于剩下三圣的来龙去脉，资料里没有，也没说下落，看来应该是流落于人间了。”

“她尖尖的手指从书页间划过。”小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看见轮回晷三个字，下面是以小楷标注的借寿两个字

借寿

小识眉头一皱，立刻想起女孩身后跟着的那个奇怪的老人，

“我让你查的那个女孩儿，她身边有没有人没过头七的？”

“有，她的奶奶八月底去世的。”

随后女人调出一张照片，“喏，就是她，黑白衣照上的老太太，”

正是小识从玉牌上看见的那个人影，她往后一仰，慢吞吞的迟疑了一会儿，

“那应该没错了。”

“轮回晷，轮回晷，三生石上转三遍，你半生，我半生，不求同生求同死，意思就是如果有了轮回圣器，就可以用自己剩下的一半寿命换回已经死了的人，从此与他同生共死。应该是那时候这小姑娘用自己的一半寿命换回了他的奶奶，你没回来的时候，我查了一下她的背景，这个丫头现在户口在本市，但以前一直跟他奶奶生活在乡下。”

“哦，原来如此。”

六个小时后

审讯室里一共五个人。小识浮华，那个女孩儿，还有亚当和莱尔。

被早早关在审讯室里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刺耳的尖叫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却在他们二人进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执迷不悟，妄图夺舍，当诛。”浮华淡淡的说，那轻柔的语气竟然与之前的问候和道谢疏无二制。

亚当回来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小识熟视无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审讯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五把椅子。

她拿起一个浇花的喷壶，走上前去把红颜当白骨，毫不怜香惜玉的喷了那个女孩儿一脸凉水，在她转醒之后又板起一张金刚罗汉般的脸，“警察问话，据实回答，否则后果自负。”

那个女孩眼神迷茫，狠狠的哆嗦了一下，之后认出了他们，刚想说话，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我……我怎么了？”

相较于刚才的凶神恶煞，莱尔就显得顺眼多了，语气也十分温和，“袭击你和伤害你同学的凶手已经被捕归案，我们现在需要你来协助警方对一下证词，做个例行的笔录，可以吧？”

这阵仗不像例行笔录，倒像是三堂会审，女孩儿也不傻，愣了一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防备的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绑着我？”

小识挑了挑眉，打了个响指，女孩儿身上的绳子就像声控一样自动脱落了。

“既然凶手都抓住了，你还要问我干什么？我知道，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几点了？我想回家了。”

小识一砸桌子，砰的一声“让你说就说，他妈废话干什么？难道你想包庇犯人，你有什么动机?和凶手什么关系？”

“8月31号晚上10:20，你在学校门口遇见受害人，你看着了跟着他的那个东西，这些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案情现在基本明了，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比如你大概从什么时候起可以看见他们的是在动了老家那块儿刻着轮回盘的日晷之后吗？”

女孩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垂下眼飞快的点了个头，随后小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传闻轮回晷用三生石做托，背后镶了忘川中黑鱼的鱼鳞，能生死肉骨，把已经去世的人拉回阳世，但是用阳人的寿命交换死人，从此阴阳两界在你眼里就成了叠于一起的东西，对吗？”

“你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无数人标榜出则孝，入则悌，而当轮回晷摆在面前的时候，那些正青春年少的有多少人能做到以命换命呢？不过嘛，轮回晷那是幽冥的圣物之一，能扰乱阴阳，凡人本不该善用。”

那个女孩儿听了他的话，食指互相拧巴在一起艰难的开口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听说过那是个老物件儿能显灵，当时她突发脑溢血，我在学校没人看见，等人们发现都已经耽误了抢救，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我奶奶不单单和我生活在一起，我父母嫌我多余，是他把我带大，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你们懂吗？我连哭都哭不出来，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没了。”

“所以你找到了那个日晷。”

“我也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信这种东西，但他真的给了我回应。我怕什么呢？我还年轻，说不定能活到100岁，就算分给他50岁我都能活到退休了，为什么不能分给他？如果凡人不该碰那东西，那他为什么刚好在那里？又为什么要回应我的愿望呢？”

这问题让在场的几个人全部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符华开了口，

“那是因为当时你是真的不顾一切想让他起死回生，有的时候只要人的意念足够强烈，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只可惜你心里再大的执念，你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对的。”

“算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就一块儿问吧。”

“我这么说肯定有点不近人情，丫头，但是你奶奶过世之后，你的日子轻松多了吧。”

那个女孩瞪着他口气不善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着吧，你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瞬间在想，如果你豁出去死了就什么也不怕了，以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儿都能一笔勾销啊，小姑娘，我比你大几岁，叫你一声孩子，很多像你一样的人都觉得自己不怕死，因为年轻，所以不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尤其你又是一个那么觉得那么冲动的年轻人，你觉得自己也一点儿不畏惧死吗？”

“丫头，你理解的惧怕的东西并不是死，而是分别，你只是接受不了，奶奶突然离开你而已。”

“智力退化的老人会像孩子一样没出息，也馋，喜欢抓放在家里的小零食吃，你告诉我那瓶降血糖药是谁放在他常常去吃的糖盒子的旁边的？”

审讯室里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几秒钟之内，那个女孩的脸上先是极度的惶恐，那种惊恐就像是一个不停被吹大的气球，而后再膨胀到顶点突然爆裂，他的表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了下来。

莱尔和亚当屏住了呼吸，他们听见女孩儿有些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那个女孩儿轻声说“是我。”

“我小的时候，他早上叫我起床给我梳辫子，送我上学。然后拉我去上学，一路走给我讲故事，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到《猪八戒吃西瓜》，整个《西游记》都在他的脑子里，父母都不疼我，有人问我最喜欢谁？我总是说最喜欢奶奶，”女孩儿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可是她慢慢变成了不一样的人，每天都会在你耳边絮絮叨叨，记不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句话颠三倒四的说无数遍，到后来他连大小便开始不能自理，每次尿了裤子，只会看着人傻笑，他吃饭会掉一地一身的饭粒，仅仅是坐在那里会流口水，连时间也不会看他，不管你在忙什么，永远只会跌跌撞撞的跟在你身后口齿不清的说些别人谁也听不懂的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每天看着他心里就想，这就是我用我的后半生换来的。”

“我想要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我付出如此昂贵代价，换来的只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

女孩儿的脸，狠狠的扭曲了一下随后嘴里突出的最刻薄，最冰冷，最刺人的词语，“……一个怪物。”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直着直着盯着面前四人的脸，

“我恨她，一年365天，我每天看见她都有立刻想杀了她的冲动，带着这种冲动，我要用听起来又耐心又温柔的声音，问他想不想吃东西，要不要上厕所，累不累，冷不冷，然后看着她对我傻笑。”

“那个破日晷骗了我，你知道吗？世界上根本没有能死而复生的东西，那个人不是我奶奶，她以前唯恐我受一点儿委屈，那样的人怎么会变成一个怪物？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只会伤害我的怪物，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别来批判我，她活着的时候对我纠缠不休，死了也对我纠缠不休，我……”

“他不会再对你纠缠不休了，”小识突然打断她，她消失了，因为那只恶鬼本来要吃你。你却被你的奶奶一直附身保护着。她为了保护你被那个鬼杀了，她又死了一次，只有你不知道。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已经基本清楚了，蓄意谋杀这件事不归我们管，”小识说着站起来拍了拍旁边亚当的肩膀，“走吧，不用把她送回去了，在这儿关她一宿，明天叫祝青联系，本是负责刑事案件的同时该领走领走，该调查调查。”

符华道“且慢，我必须多嘴问一句，丫头，你的那个三生晷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我家”女孩儿低声说，“父母租了个小房子给我们住，他们平时不来的。”

“地址”

“长空市青城大街68号2单元404室。”

“多谢”符华客气的点了点头，似乎在看着女孩儿，而后顿了顿，不轻不重的说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他日阴曹相见，当携公道相候。”

出了门儿，莱尔轻轻的拍了拍小识的肩膀，“姐姐，那个老太太真的就没了吗？”

小识装作沉思的想了想，而后忽然笑了，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像召唤狗一样对莱尔招招手，“差点把这个忘了”

“小孩儿，来。”

“拿着吧，刚才符华给我的。他老人家偶尔也会发发慈悲，网开一面的。”

莱尔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没有他手掌大的小玻璃瓶，先是困惑，随后睁大了眼睛，他竟然在那个透明的小瓶子里看见了那个消失的老太太。

她变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安详的坐在那里，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后她脸上的皱纹飞快的消失，头发越来越多，从发梢到发根慢慢变黑，身体变得挺拔和纤细，回到了三十来岁，成熟美丽的模样，之后是二十来岁，十几来岁，而后又慢慢的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儿童时代，最后他蜷缩成了一个小婴儿，小婴儿缓缓闭上眼睛，幼小的身体消散在了瓶子里。

“她……她不见了。”

“那是往生瓶，她重新进入轮回了，生到死，死到生，幼到长，长到幼，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下班儿了，快走吧，明天早上9点上班儿，8点食堂开始有早饭愿意吃就早点来，别迟到。”

打发走了好骗的小实习生。

符华，这才转过身，

“我可没看见我给过你什么东西。都是因果有什么好网开一面的，那其实是个哄小孩儿玩儿的万花筒吧。”

小识哼了一声，“就你聪明，就你眼精，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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